尚无人接话,已听得龙床上的谢朗,爆发出一大串的剧烈咳嗽声。
宸妃与谢迢连忙靠过去,将他扶起来。
阿秋亦立刻过去伸手为谢朗把脉。一探之下,她心头瞬时罩上一重阴霾。
谢朗的病,怕是不会好了。
但她立即稳住脸色,只作无事,往谢朗脉内源源不绝输入自己的先天真气。
谢朗得阿秋此助,片刻后脸色方才转好一些。他吃力地开口道:“其实到了此刻,无非三条路等待我们抉择。”
略顿了一顿,他口齿尽量清晰地道:“第一是战。然而如众位所知,代价甚巨,胜算不大。”
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便会有川流不息的士兵会被送上战场。首先裴萸的八万建章师便是首当其冲,而后会是其他州郡的援军。此外后方亦须源源不断提供粮草和人口补充兵员,税赋势必加重,且随着劳动力的减少只会越来越重。
而如若一直无法取胜,便是持续消耗整个国家的资源,到弹尽粮绝之日,中央再无力对地方实行强有力的控制,便会流寇四起,州郡叛乱,各自为政。
在场之人,再没有任何人说话,均静听着大衍开国之君在病榻上的分析。
谢朗再道:“第二便是和。照北羌目前决心发动全面战争的态势来看,这和不可能是平等意义上的和,而只可能是我们同意联姻、兼纳岁贡,赔钱又赔人的乞和。”
他困于病榻已久,此刻声音温和平稳,却能将残酷事实条分缕析地清楚道来,且不包含任何情绪偏见。阿秋心想,谢朗始终不愧是一代明君。
谢朗继续道:“若选乞和,其实我们需要明白和的意义是什么?”
公仪休见谢朗气喘,适时接话道:“乞和实则只能作为一种临时策略,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只可在遇上大军调集来不及,又或者联盟尚未达成时,作为缓兵之策使用。若将其真正作为长期国策使用,只是助长敌人削弱自己,未战先消耗尽自己的实力,而始终难逃被宰割的最后结局。”
樊连城亦插口道:“那么这一策也不适用。因为无论拖延多久,我们的人和战力就这么多,战斗力是不可能因为多拖延一时半会便变强的。给北羌物资只是徒然壮大他们,削弱我们。”
谢朗见人人踊跃发言,眼中的光芒又亮了些许,直起身来,道:“那最后一条路,便是降。”
这句话从谢朗的口中说出,殿中登时鸦雀无声,一片静寂。
皆因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过,作为一个整体的国家,就这般简单地,不战而降,也可以是一种选择。
若这句话自任何一个朝臣口中说出,必然都会被骂个半死,但偏偏说出这句话的是皇帝谢朗,大衍唯一一个不能降的人。
皆因北羌如何对待汉人的皇帝,已有数度前例可证。不是逼死,就是虐杀。
殿中人人均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谢朗再度发出一阵咳嗽,而后道:“我从来便不觉得,天下是谢家的天下。天下从来都应是百姓的天下。若拱手让出这个皇位,便可让士兵不必上前线送死,而百姓亦能不受影响的继续安居乐业,我谢某出降又如何?”
他回视公仪休,道:“我相信,斛律光这些时日的游说之辞里,必然已经向豪门大族做出承诺,便是即便他日北羌为建章之主,亦不会动他们的地位荣华,而至于下级官员,他必定已经向他们描述了一幅北羌之主是何等励精图治,不拘一格录用人才,下极官吏均可大展鸿图的未来。”
公仪休哑然。因事实正如谢朗所料。而他已尽量隐去这些令人难堪的细节。
即便谢朗如今极少视事,有些事仍然是坐过龙位的人,闭着眼睛仍可猜到的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