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注意到的时候,那期盼的时日已经近在眼前。
程凌君带着黎光回程家了。
大槐村已经热闹起来了,在程凌君离开的时候,他早早便闻到了灶上飘出的米糕酒酿的香气,看见村子上升腾起的袅袅的烟,听见叮叮当当人来人往的声音。
程凌君把家里也打扫了一遍,梳洗好自己和黎光的脸面,带上早就准备好的五彩福绣画还有一些肉菜——其实家里应该也有,但也不好空手回去。
去古屏镇的人也不少,很多人是想去镇上凑热闹,晚上再回来祭祀和看烟花,为了庆祝,会在祖宗祠堂那儿放烟花,等到了大年的时候,还会有大戏和舞龙舞狮看。
不过这些都是需要钱的,大槐村每年都会和周围几个村子的人一起合伙集资,举办的通常会特别隆重热闹。
程凌君吃了午饭,再和大家伙一起坐牛车马车去的镇上,他今天忙里忙完,却是一直没看见关月,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本以为走之前还能看一看她,倒也不是想说什么,也就互相问声好,可惜没遇到,程凌君带着一丝失望,和黎光坐着牛车离开了。
黎光知道回古屏镇,一路上脸绷得紧紧的,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却好像去赴战场一般,程凌君猜想他可能对古屏镇有点阴影,安慰他说不是回原来的家,而是回姥姥姥爷的家。
但黎光听了也没有多大的缓和,只是抿着嘴点头,程凌君有些心疼他的懂事,黎光其实没怎么待过程家,太小的时候还没什么记忆,稍微大了一点了,又变得不怎么爱说话,加上那时程凌君的大姐夫生下的第一胎是个女儿,家里都围着那个女孩儿打转,黎光自然也不怎么讨程家人的欢心。
程凌君轻轻拥着黎光,感受到儿子的身体在慢慢放松,他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让黎光陷入那种无助封闭的情绪中,就算他没有女儿,也再也生不了了,黎光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最珍贵的珍宝。
牛车在晃悠中到了古屏镇。
脚板踩上街市的青石砖,迎面的便是满目的人。
今天的古屏镇很热闹,这是在安静的大槐村里见不到的景象,西市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来了很多不知哪个乡哪个坎的人,看热闹的,做买卖的,走过去都仿佛沾染了一身的热气,哪里还有一路过来的霜寒。
黎光看见这热闹也走不动路,程凌君看着他张望的小模样,便临时决定先带黎光凑凑热闹,反正时辰还早,先到处逛逛,也可以买一些礼品回家。
黎光自然是一万个愿意,拉着程凌君的手,真像个刚进城的小土包子,什么都要驻足看一看,程凌君有时看他喜欢,正想掏钱买下,黎光赶紧摇摇头,把他拉走,直说自己不喜欢,只是看看而已。
程凌君自然是看出他怕花钱,便只在路边买了些小吃,既不贵,平时也少吃的,黎光很是高兴,也没有说不要了,拿着吃得不亦乐乎,程凌君在一边也是挑了一些热乎的糕点,准备带回程家。
只是程凌君在路过一个卖瓷娃娃的摊子上停下脚步,盯着一只瓷兔子挂饰发愣。
这个挂坠并不多么精致,那兔子还做的有些憨,看着不太聪明,但最妙之处是这兔子怀中还抱着一轮圆月,就是因为这个月亮和兔子结合在一起的东西,让程凌君鬼使神差似的买了下来。
甚至在黎光还没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把挂饰收进了袖中,黎光隐约看见了什么东西没入了爹的袖中,但具体是什么,他完全看不清。
黎光张口正想问,程凌君先伸手一指前面,道:“那儿有卖窗花,走,我们过去看看。”
黎光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开,跟着程凌君去买窗花了,就这样东买一点,西买一点,走到程家门口,也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走在那条熟悉的巷子,熟悉的门前,程凌君竟然发现有一些畏惧,他其实也不知道,在街市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究竟是为了满足黎光,还是因着心中的一些恐惧,让他迟迟不敢踏入这明明是他的家的地方。
程家还是那个程家,在西街的一个深深的巷子里,这里住的都是很老的老人了,不那么干净,也不那么宽敞,里面的屋子也是,紧紧挨着,东家泼的水,很容易泼到西家,西家吹的烟,也会窜入东家,自然也是有很多的争吵,程凌君从小也是习惯了的。
他的家也是和程凌君现在住的屋子一样,有着一个小小的院,还有一口小小的井,算是这条巷子里最大的房子了,但就算是最大,其实也没大到哪里去,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住的巷子叫瓜子巷,他娘以前总说,迟早要搬出这个瓜子大的破巷子,可一直也没搬走过。
门前那些他离开家的时候种的花已经枯萎了,也没有人想起把它们移出去,如果是他还在家的话,都是他来打理的,现在,恐怕都没有人想起了吧。
程凌君深吸一口气,带着黎光走上前,正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哭声,紧接着,便是几个人的吵闹声。
还不待程凌君反应过来,门已经被一个矮小的身影撞了开来,直直扑进他的怀中,差点把程凌君都得带的摔倒了。
里面的一切都敞开映入了程凌君的眼中,他的大姐夫手里拿着一根细棍,似乎是烧火的木柴随手拿了起来,而他的大姐在旁边紧张的抱住了他的手,随意坐在木凳子上扇火的二姐,还有瞪眼拍桌的娘程秀,以及追出来的爹温林。
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只余程凌君怀里嘹亮的哭声,他和家人阔别已久的见面,就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