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开封做什么?”萧琨问,“给郭京当手下?”
项弦无奈摆手,解释道:“善于红入魔,于整个神州而言,都是一件大事。我必须当面回禀郭大人,朝他报备下一步计划。”
萧琨:“善于红心内已有多年执念,入魔乃是情理之中,郭京当真会替你平事?他若真正在乎天魔转生,就不可能让你得罪了皇帝,再逃出汴京。”
潮生见两人话头不对,仿佛又要吵起来,忙道:“所以我们还是别回去?”
“那你有什么打算?”项弦说,“你倒是给我一个目标。”
“我要去西域,”萧琨说,“寻找心灯下落,这是我离开昆仑,来到成都后最重要的事,有了心灯,才能对抗‘穆’。”
项弦眉头深锁,萧琨又说:“你可以回开封,我不阻拦,至于潮生,他想必希望跟着你吃喝玩乐。”
“啊……”潮生看看两人。
“潮生,你想去西域么?”项弦得到这临时决定的分道扬镳的消息,尚未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跟项弦走,”萧琨对潮生说,“西域为回鹘人领地,环境艰苦,这次去,我不知道会待多久。”
“取道瓜州,出阳关?”项弦问。
萧琨没有回答。
项弦:“不就是因为我驱魔时没拔智慧剑么——至于吗!你在气什么?”
“与智慧剑无关。”萧琨冷淡地说。
“你们别吵架啊。”潮生完全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人突然要分道扬镳了?
项弦觉得也许因为自己确实出工不出力,每次打架都让萧琨先上,直到千钧一发时自己才动手,他想安抚几句,萧琨却在饭后起身回房了。
项弦今日订了两间上房,潮生睡一间,自己则与萧琨睡一间,深夜时,他们各躺一榻。
“喂,正使,”项弦说,“今天是不是把你气着了?不至于吧?我朝你道歉,好么?”
萧琨没有回答。
项弦说:“若是因为我混说辽国的话,你别放心上,我这人就是这般,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你当真要自己去西域?”
萧琨:“这是我的职责,总得有人去做。”
项弦:“我没说不陪你。”
项弦坐起身,看了平躺着的萧琨一眼,萧琨一身白衣如雪,肌肤与衣服几乎是同一颜色,冬夜里,外头下起了小雪。
项弦思考片刻,郭京那处尚可暂缓,反正也不急,成都驱魔司使的位置,让他再派人就是了,调查善于红入魔的原因,说不定还能有其他发现。
而萧琨是真正的孑然一身,故国已沦丧,还要横跨大半个神州,前往西域去找心灯,这个过程更是全碰运气,总不能让他自己去。
项弦看了一会儿萧琨。
“算了,我睡了。”项弦说。
“嗯。”萧琨平静答道。
翌日天不亮,码头处就敲起了梆子。项弦怎么叫都叫不醒潮生,只得背着他来到朝天门码头,萧琨已雇下了一艘中等江船,等待他们上船。
“咱们先坐船下巫峡,”萧琨说,“调查过巫山,找到瑶姬与巴蛇所在的圣地以后,再顺流前往秭归,在秭归再分道,你们去汴京,我去西域。”
项弦想了想,说:“行。”
冬季江面泛起一层白雾,江船急着出航,毕竟时值岁末,打一个转就得回恭州过年了,船家可不想在江上过年,幸而冬天江水不及夏秋两季湍急,航程亦无惊无险。从恭州出发,沿途先过白帝城,两岸满是松柏,一片墨绿,江面寒意涌来,伴随雾蒙蒙的苍白色天空,犹如一幅被墨晕开的山水画卷。
“太美啦!”潮生到得正午时总算醒了,坐在船头烤火,三峡的山与昆仑的山,简直是两个世界,若非进凡尘,这等美景,他一生决不能得见。
船家在舱内煮着一锅鱼汤,笑道:“也就是小少爷没来过,才会惊叹,我们上上下下可是看了许多次呢。”
萧琨也是第一次乘船下三峡,他站在船头,望向高处,云雾缭绕的山峰中不知隐藏着多少修炼的散妖。
项弦从船舱中出来,与他们一并坐下,说:“白帝城是我家管家乌英纵的老家。”
“哦?”潮生说,“我从没有听见你提起过他。”
“他也是妖族,”项弦说,“不过与我相伴已有多年,这次出开封来,我让他前往上京,去四处打听心灯下落。”
“明显跑错了地方,”萧琨淡淡道,“辽国驱魔司内也没有记载。”
项弦又笑着对潮生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昆仑山朝圣,一定与你合得来。”
“很多妖族都想来昆仑呢。”潮生说,“等我回家时,一定会带上他。”
项弦说:“那他一定死也心甘情愿了。”
萧琨不解道:“朝圣就这么重要?”
项弦说:“传说昆仑是万物生命萌发之地,有世上的第一棵树,也是西王母的花园。”
船只在白帝城的码头作了简单补给,又顺着长江一路东去,潮生起初觉得很新奇,不多时就看腻了,到得第二日时已甚无聊,与项弦在舱前捉对下棋。萧琨则始终坐在船头不语。
隆冬之际,潮生被冻得直哆嗦,项弦却依旧一身火热,让他坐在火炉前。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浓雾下的江底缓慢掠过。
“项弦。”一直蜷在项弦肩上的阿黄突然睁开眼,说道。
“阿黄又说话了!”潮生惊讶道。
项弦腰牌上的铃铛“叮叮叮”地响了起来。
项弦出船舱,萧琨一手按刀,转头,望向项弦。
“离巫峡还有多远?”萧琨问。
“一百二十里。”项弦说,“哪儿传来的魔气?”
铃铛越振越烈,“叮铃铃”的声音连成一片。下一刻,项弦喝道:“冲咱们来的!”
“保护潮生!”萧琨回神,喝道,“敌人在江里!”
驱魔司正副使尚未想明白为什么在航道上会遭到突然袭击,江底已轰然爆发出一股滔天魔气,掀翻了这小小的船只,船在空中旋转飞舞,项弦冲向船舱,萧琨一脚踏上船篷,抽出唐刀,迎着那黑色的飞影而去!
潮生大喊出声,项弦出手如电,一手轻巧将他抄住,另一手则抓住了昏迷的船家。
萧琨在空中抽刀,甩出一道光华,江面在他的法力下出现了一条结冰的道路,延向岸边。
船只再落下时在冰面上撞得粉碎,项弦则将潮生与船家就地一滑,沿着萧琨制造出的冰面将他们滑向岸畔。
“阿黄!你保护潮生!”项弦朝振翅飞来的阿黄喊道,再度转身时,只见一只通体爆发出黑火的巨蛇从江中冲出,朝着背对它的萧琨张开了蛇口。
萧琨敏锐转身,双刀招架,在那堪比山峦的冲力之下被轰然撞进了水中。
项弦飞身去救,潮生已祭出山河社稷图,双手前推,江边顿时涌起巨浪,将那堪比山峰大小的巨蛇拱出了水面,而黑蛇口中,则是手持双刀艰难抵挡的萧琨。
项弦在空中化作一道烈焰流星,轰然射去,巨蛇双目焕发出紫色强光,昂起蛇头在空中狂舞,口中凝聚出绿色的毒焰,衔着萧琨,竟是要一口毒火冲击,将他喷向项弦。
“放开它!”项弦手握智慧剑,冲向蛇头。
“卡住了!”萧琨吼道。
他的身体正在接受毒火的灼烧,爆发出靛蓝色的血液,鲜血喷溅刹那,幽火熊熊燃起,巨蛇猛地张嘴,感受到被灼烧的痛苦。
项弦发出愤怒大吼,萧琨终于挣扎了出来,那巨蛇转瞬间已到了跟前。
“这是什么妖兽!”项弦与萧琨被那巨蛇追着四处躲闪,要找地方借力,江面相当宽阔,两人找不到石头,幸而在潮生的法宝之下,江底嶙峋石笋接二连三凸起,给了两人落脚之处。
蛇身足有百丈,在水中竟是极其敏捷灵活。
“巴蛇。”萧琨沉声道,“让开!别挡在我刀路上!”
萧琨侧身,持刀,一刀斩去,巴蛇尾部骤然出现,连着扫断数道凸起的石山,再一招将项弦扫进了水底,萧琨疾冲去救项弦,冰冷水流轰然激荡,所有的声音随之消逝。
一旦进入水中,便是巴蛇的天下,被搅得一片浑浊的水流里,萧琨倒拖双刀,迎着水底项弦发出的金光射去。
项弦竭力蹬水,游向水面,看见了朝自己冲来的萧琨,两人在水中会合,萧琨抓住项弦手腕,双腿猛蹬,唐刀卷起旋流,带着他们冲向水面。
然而巴蛇却从侧旁冲来,再一次咬住了萧琨,旋即在水中飞快翻转,巨大的冲力激荡,将两人推开,轰然冲向下游。
萧琨肩背被巴蛇的利齿所穿过,他吐出一连串气泡,随着巴蛇再一次冲出江面,被带上高空。
这一次,只要巴蛇借着俯冲之力猛然咬合,就要将他撕扯成碎块,萧琨在巴蛇口中单手出刀,钉向它的上腭,巴蛇受伤猛然扭动。
下一刻,抓住巴蛇尾部,被同时带出水面的项弦拔出了智慧剑。
一道金光沿着江面扩散,于峡谷蓦然奔向东西两侧,犹如在大地的沟壑中不受控制爆发出的流痕,项弦周身笼罩在金光中,化作一轮炽日坠向了江面!
巴蛇面朝智慧剑所绽放的强光,发出恐惧的大吼,将蛇口张至极限。
项弦手持智慧剑,身周烈火燃烧,天地脉中散出无数发光符文,被吸入剑身。
金火攀延,顺着他的身躯掠过,自左肩至胸膛处出现了光华闪烁的轻甲,下身则被鳞光战裙所覆,双足蹬金靴,赤裸肩背自脖颈至腰畔,浮现出伏魔金符。
他悬浮于高空中,一头长发飘扬,继而收束,化作升腾而起、烈火般的短发,左手以剑诀当胸,右手斜持智慧剑指向大地。
不动明王降神!
萧琨在面对这武神的一刻,竟有着被焚烧之感,心中下意识涌出恐惧,不受控制地要躲避。
被不动明王附身的项弦朝巴蛇疾射而来,巴蛇竟是仍有一战的胆量,嘶吼着旋转,避开那致命一击,剑光扫向江水,令数十里江面随之坍塌,卷起巨浪。
项弦速度却比巴蛇更快,从一个极难角度回掠,持剑刺向巴蛇下颚,巴蛇转头,带着项弦轰然冲进江底,金光再一次在水中爆发,将巴蛇冲向天际。
金光再一闪,带着巴蛇飞向高达百丈的崖面,将它钉在了崖壁上!
聚集的魔气化作人形,正在项弦将重达万斤的巴蛇钉上山崖时,巴蛇口中,黑暗魔人出现。
“久违了。”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话音落,他以单手握住了智慧剑,黑气缠绕于智慧剑身,袭向项弦,将他重重包裹在魔气之中,降神状态下的项弦陡然睁大双眼,怒喝。
智慧剑上金光爆破,驱散了魔气,巴蛇咽喉中喷发出漫天的绿色毒液,项弦猛然抽身离去。
巴蛇坠入江中,涌起巨浪。
项弦悬浮于空中,萧琨站在江心一块礁石上,抬头望向项弦。
祂注意到了萧琨,手持智慧剑,朝他慢慢逼近,双眸喷发出金火,仿佛在判断萧琨身上的妖力。
萧琨紧盯着项弦。
“是我,我,萧琨。”萧琨道,“项弦?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项弦瞳中火焰燃烧,金红色的双眸与萧琨幽蓝色的眼睛对视,似乎在回忆。
项弦的双目恢复了人的神采,并辨认出了面前的萧琨。
智慧剑上的强大力量撤去,项弦失神,朝江面坠落,萧琨飞身跨跃,在空中接住了他,另一手抓住神剑,筋疲力尽的两人同时掉进了冰冷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