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钟,林惊蛰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学校下午四点就放学了,不过常清明和李桃所在的校舞蹈队要为一个临近的重大比赛进行排练。他们的爸妈为了让她们结伴回家向老师说明了情况,从此每周的一、三、五,林惊蛰都要呆在班里写作业或读书到六点,然后和下了舞蹈课的两人一起回家。
大部分时候她要独自度过这段时间,如果忽略坐在角落里读书的钟雨凉的话,完全可以算作独自。钟雨凉比她们早一点离开,她不和林惊蛰说话,五点半左右就默默地起身离开。林惊蛰从二层的窗户看见她的背影拉得很长,一天比一天更削长,到初中她会明白正午太阳高度角的变化,而此时她只感到初秋的寂寥。
常清明和李桃从三层的舞蹈教室走下来找她,她们把校服外套套在练功服之外,背着书包,头发在脑后高高地盘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班上的男生会偷偷跟朋友说他喜欢李桃,李桃是这样的存在,她会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跳下来,轻盈地冲过来,自信地大笑。常清明温和地笑着,小心翼翼地走下每一个阶梯,有时入神地想自己今天哪个动作不够标准。
“惊蛰,”李桃一看到她就大喊,“你猜怎么了?田老师说比赛规则今年有一点变化,除了团体舞蹈外还有独舞!要选一个最棒的人独舞!” 李桃毫不怀疑她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她曾被田静雅老师无数次称赞过的天赋使她得以自信地站在舞蹈教室里,自羽胜过所有人。
常清明站在地旁边安静地点头。
“喔,”林惊蛰赞叹了一句,“真酷。对了,孙晓英老师说她想组建一支女子足球队,她让我去招揽队员,你们想不想学足球?”
“一辈子也不想。” 李桃底气十足地说。
“为什么?” 林惊蛰拉书包拉链的手顿了顿。
“我才不要在操场上疯跑,然后变得又脏又黑,像一群男生一样。”
“喂!这样说很没有礼貌。”
“好吧,”李桃撅了一下嘴,“我是说,可能也有人喜欢这样,不过我不喜欢。”
“明儿,你呢?”
“我还是算了吧,我的体能可不好,而且还要跳舞。”
“好吧。”
她们继续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秋天微微泛黄的叶子落下来,林惊蛰想起某个周末的中午地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窗外的风景,有一阵很大的风,风把着落下的叶子托起来,然后它们都在金黄得夺目的阳光下浮起来,慢慢上升。那一刻她的呼吸停滞了,像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
林惊蛰此刻并没有为足球队的招人而过分地灰心,她忠实地爱这项运动,并且毫无保留地相信一定会有人有相同的心境。
“所以你们读到第几页了?” 常清明踮脚跃过一堆落叶。
“什么?” 李桃不解地看着她。
“《城南旧事》。你们老师没让你们们读吗?这不是这半学期的必读书目吗?” 常清明转
过头。
“好像说了,但我没有注意,” 李桃深深地吸了一口秋天的空气,“反正考试又不考,老师也不检查。” 她说到一半把自己逗笑了,她没有在乎过考试。
“你也没读吗?” 常清明期待地看着林惊蛰。
“我本来要读的,”林惊蛰把额前的碎发撞到耳后,”这几天没有时间,有时间了我就去读。”
“这是一本非常好的书,非常非常好,”常清明坚定地说,“我非常非常喜欢它。”
她还有一些想说的,但在此刻无法说出口。常清明从小到大对别人生过最严重的气都与书有关,当时她生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利用自由活动的时间看《绿山墙的安妮》,张子舟一定要她给他看看那本书,于是她递给了他,他无意地把书的一页弄脏了。张子舟跟她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抱歉。她感到出离的愤怒,不是因为他把她的书弄脏了,而是因为他们都不在乎,不在乎泛黄的纸张上铅印的文字,不在乎任何见鬼的必读书目。
所以即使常清明非常非常喜欢《城南旧事》,她也只能盘腿生在巨大的书柜前,自己对自己说:“我们一起看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