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小黑,齐安侯和你一样爱吃鱼呢!齐安侯戍守定北关,北地艰苦,却连鱼也吃不上,也忒可怜了。上回送来的鱼酱吃着不错,让人也做些给他带去关外,你说好不好?”
黑猫听宋余念念叨叨,更是难为情,如此热忱,还要体贴地为他准备鱼酱,该不会是喜欢他了吧?
……宋余可是个男人。
虽说断袖分桃一事并不稀奇,可他来京都走这一趟,并未想联姻,更不曾想过寻个男人做将军夫人。再说凉州边将大半都和宋余的父亲宋廷玉有旧,若是宋余来日去了凉州,只怕陛下未必能容他们两家联姻。
姜焉脑子里思绪转得飞快,宋余也困了,迷迷糊糊地说:“……小黑啊,齐安侯怎么知道你一顿吃四个蟹粉丸子?”
黑猫僵住。
28
所幸宋余睡意惺忪地问出那一句就睡了过去,黑猫盯着宋余看了许久,见他再没别的反应才松了口气,这傻子,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当聪明的时候又冷不丁的聪明一下。
他磨了磨牙,半晌,却慢慢拱入被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宋余枕边。宋余若有所觉,贴着黑猫柔软的身体蹭了蹭,黑猫睁开眼,看着宋余安然入睡的面容,他鼻子灵敏,呼吸之间尽都是宋余身上的味道。和当年在北境时的清冽冰寒不同,床褥都拿香熏过,是松木的味道,又透着股子蜜果的甜香。
他看了许久,轻轻挨近宋余挤入他怀中,贴着衣襟,方慢慢闭上了眼睛。
宋余要学骑马,宋文怕他有个好歹,费心找了好几个武师傅,结果都没用上。齐安侯姜焉要亲自教宋余骑马,他说得很坦然,道是不能辜负了宋余请他在太和酒楼吃的那顿饭。
国子监不是每日都有骑射课的,姜焉便约了宋余散学后去他府内的校场骑马。他的侯府是此番封侯陛下赏下的,府邸原是一个边将的,里头辟了一个校场,虽比不得国子监的宽敞,却也能在里头小跑几圈。姜焉自是让宋余骑他的那匹踏星,马是好马,颇有灵性,可上一回宋余险些在它背上摔下来,有些心有余悸,这回不知姜焉做了什么,踏星一见宋余就抬着大脑袋蹭它,生生让宋余看出一点谄媚讨好。
宋余手足无措,说:“踏星……怎么了?”
姜焉眼也不眨,说:“这是给你道歉呢,上一回不是差点摔了你,它知错了。”
宋余:“这也不怪踏星。”
踏星幽幽怨怨地瞥了姜焉一眼,姜焉一巴掌按在马上,笑道:“还害怕吗?”
宋余看了看姜焉,又看向踏星,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怕。”
姜焉说:“不如我带你跑两圈?”
“……哎?”宋余还没说话,姜焉已经翻身上了马,将手递给宋余,说,“上来。”
宋余看着姜焉的手,兴许是异族血统,姜焉个高,手也宽大,根根指节分明,看着就极有力量。宋余将手搭了上去,姜焉握紧一用力,宋余就上了踏星的马背。二人一下子挨近了,他后背贴着姜焉的胸膛,姜焉说:“坐好了。”
说罢,踏星便走了起来。或许是今日有人与他同乘一骑,宋余有些紧张,姜焉把着缰绳,问宋余:“感觉如何?”
宋余抿抿嘴唇,说:“尚可。”
姜焉笑了,喝了声,双腿一夹马腹,踏星当即就驰骋了出去。时已近黄昏,晚风微凉,残阳瑟瑟笼罩着整个校场。姜焉只觉怀里坐着的宋余如同一张绷紧的弦,开口说:“我第一回骑马的时候,人还没马高呢。”
他这一句话就吸引了宋余的心神,宋余:“嗯?那时侯爷还很小吧?”
“小啊,”姜焉伸手比划了一下,道,“三岁吧,别看我现在生得英武健壮,因着不足月生的,个子比同龄的孩子还小,胆儿也小,我阿爹把我往马上放,吓得直哭。”
宋余闻言睁大了眼睛,说:“真的?侯爷也会怕?”
姜焉心道,他那会儿还是个崽儿,就算是一匹马驹,也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姜焉没隐瞒,也不觉得难为情,道:“我还没马高呢,能不怕?结果我阿爹把我放马上就不管了,我就在马上嚎哭,我阿爹站在马边大笑,一边笑一边骂。”
宋余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爹,他说:“骂……骂什么?”
姜焉:“怂崽子,没卵的怂蛋。”
宋余:“……”
“他说要不是他亲眼看着我阿娘生的我,我又生了这么一双眼睛,都觉得我不是云山族人。”
宋余说:“你阿爹心也太大了,你还那么小……”
姜焉不以为意道:“后来我阿娘抄刀追着他砍,便是我在一旁笑,我爹抱头鼠窜了。”
宋余扑哧一声笑了,半晌,又遗憾道:“我都不记得我爹娘的样子了。”
姜焉一顿,懊恼地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轻声道:“我听闻宋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宋夫人亦是巾帼英雄,二人情深似海,今日凉州城内仍有百姓提起,都叹二位是神仙眷侣。”
宋余恍了恍神,说:“舅舅说我娘自小就和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不过及笄之年,便敢乔装和舅舅外出行商,也就是如此,才会和父亲相识。”
姜焉在心中叹了口气,突然,他抬手指着前方,说:“宋余,看。”
宋余循着他的手看去,却见天际铺满绚丽的晚霞,红日掩在起伏的山峦后,殷红余晖笼罩四野,一行倦鸟飞过苍穹,正是落日好景。
二人一道静静地看着日落,姜焉突然一笑,对宋余说:“宋余,你已经在马上骑了两圈了。”
宋余一愣,方发觉二人且聊,踏星慢行之下,宋余竟未想起旧梦。宋余脸上浮现惊喜,他转过头,看着姜焉,道:“我,我好了?”
他回得太快,一转过来,就撞入姜焉泛着浅碧的眼瞳,二人俱是怔住,四目相对间,校场寂静,仿佛只有二人的呼吸和心跳清晰可闻。
姜焉喉结动了动,他猛地回过神,竟也跟宋余似的,结巴了一下,“啊,不,不急,你先试试。”
他下了马,仰头看着宋余,宋余在他的目光之下,胡乱地捏紧了缰绳,“嗯,好。”
姜焉定了定神,对宋余说:“别急,慢慢骑,我就在身旁跟着你。”
宋余:“……好。”
宋余骑在马上,姜焉就在马下,闲庭信步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宋余,夕阳拉长了二人的身影,天彻底黑下来时,姜焉听马上的宋余很认真地问他:“齐安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姜焉愣了下,说:“这有为什么吗?”
宋余说:“因为我是傻子,他们都不喜欢我。”
姜焉仰头看着宋余,问他:“你是傻子吗?”
宋余想了想,摇头道:“不是,我只是……不那么聪明。”
姜焉莞尔,说:“你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聪明,你只是受了伤,还没有好。等伤好了,就都好了。”
宋余道:“会好吗?”
姜焉说:“会。”
宋余很执拗,道:“如果好不了呢?如果我一直好不了,一直不聪明,学不好功课,骑马射箭都不好呢?”
姜焉道:“好不了就好不了,学不好功课可以慢慢学,骑马射箭也可以慢慢练,不过从头来过而已。”
宋余呆了呆,声音低下去,“要是学不好,练不好呢?只能做个没用的傻子。”
姜焉说:“哪里没用?”
他正儿八经道:“你一肩挑着小黑的后半生呢,宋余,你就算是傻子,也是个善良的傻子。”
宋余看着姜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半晌,他说:“齐安侯。”
姜焉对上他的眼睛,心脏跳了跳,忘了宋余或有可能喜欢他了,如今这么看着他,万一宋余按捺不住心头澎湃的情意,对他表明心意——宋余如今可还没好呢,他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他该如何回应宋余?宋余本就对旁人说他是傻子很在意,他若是拒绝,宋余岂不是更伤心?
不如……就……
宋余说:“齐安侯,我再请你吃饭吧!吃全鱼宴!”
姜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