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在祁澜背后凝作半轮煌煌日轮金冕,将整座戏楼映如烈日白昼。
在场有堪比宗门长老的大妖鬼睁目而惧:“是禅境领域!他是佛子?!!”
若说这些大鬼大妖先前仅是避祸逃灾,如今却是彻底地心生寒意。
修道之人,一旦在修道上悟出道意,其功法威力即几何倍翻涨,远非寻常同阶之人,如剑修悟得剑意可斩山河,佛修明心见性则禅光普照。
道意臻至化境,道境极至化域,领域衍生法则,可自成一界。
修士斗法交锋,若不慎卷入对方境界领域,非同等道意境界,可以说是死中求生。
沧元大陆之上,无数修士穷尽寿命勤修苦练,仍无法摸得道意边缘。
祁澜仅元婴巅峰,已参悟出禅境,配合其大圆满心境,对阴邪之物的克制,早已超脱出原本修为境界,怎能不让他们畏惧。
一刹那,金光灼目如极日凌空,携着浩瀚禅意倾泻而下。
众邪骇然,眦目欲裂,来不及嘶嚎便已湮灭在金光之中。
无垢观照禅境,审视万象,破诸暗。
金光暴绽的刹那,路无忧只觉天地间尽是炽烈佛炎,以为自己要被这澎湃的佛禅之力所灼化,但他双目被修长的指掌覆盖,背后紧贴着起伏的胸膛,整个人被祁澜牢牢护在怀中。
耳边寂然无声,唯有檀香笼罩在身,清淡疏冷。
路无忧忍不住攥紧了祁澜的袍袖。
很快,祁澜在他腰上的手收紧,身侧空间立时扭曲出一道出口,祁澜直接撕裂空间,灿金佛光裹挟着三人一狼离开。
让人惊惧的禅境金芒随之消湮。
整座戏楼几乎鬼去楼空,灯火破灭,徒留一地东倒西歪的桌椅。
鬼死为聻,但在无垢观照禅境审量下并不存在这一过程,被审视的阴邪均无法逃匿,终究化作灰飞烟灭,而被金光照到的傀儡修士在恢复自由时便已遁离。
距离最近的南绝音此刻匍匐倒地,大半边身子化成灰烬,逐渐湮化在空气中。按理来说,他应该在照到金光的瞬间神形俱灭。
可他却得以耗尽全身真元,争取留到最后一息的机会。
只因禅境仅现了一瞬,并未展开真正的杀意。
南绝音知道那鬼饕餮受伤了,佛子为了他无意多停留,明明可将整栋戏楼直接超度,却只将妨碍他们离开的傀儡与鬼怪清开。
尽管这一瞬便足以叫在场鬼怪眨眼殒灭,南绝音也撑不了多久就要湮灭了。
他多年炼制傀儡,残害无辜修士,身上罪孽早已数不胜数,用契约只能暂时逃过了天道,却逃不过禅境清算。
好在还是让他完成了任务。
不幸辱命。
“辛苦南班主。”一双赤色麂皮靴子出现在南绝音身旁。
南绝音没有回话,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戏台的梁柱,其实他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仍凭着记忆力回忆着柱上的雕刻。
沿着恶鬼夜叉的雕刻往上,最上面的柱头神像并非什么凶兽鬼神,而是一个身披玄甲的男人。
南绝音微微勾起朱唇,忆起与煅血魔尊最后一面,两人对话言犹在耳。
“你这柱子刻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怎不把我魔族刻上去?”
“吊丧戏班顶天台柱,自然是要刻恶鬼修罗庇护。”
“那起码这最上边得刻上我吧,没有我,你哪里还能在这刻柱子?”
“……那,等尊主凯旋而归,有了新封名,我再刻。”
……
“我所思兮……远在天涯,欲往……相从兮……似隔万重……[1]”
那把曾让满城痴狂的嗓音在戏台上唱起最后一句词,但终究未能把整句唱完,便戛然而止。
*
鬼饕餮携玄禅宗佛子现身吊丧戏班的消息,待两人离去的片刻,在鬼市掀起轩然大波。
些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小鬼排着胸脯表示,自己亲眼目睹鬼饕餮与佛子在包厢缠绵调情,两人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那被吊丧戏班抓去的小佛修就是鬼饕餮为佛子所生!若不是碍于宗门颜面,佛子怎会如此低声下气,乔装入鬼市救子!
什么?你说我瞎扯?佛子道侣已故,还是碧霄剑宗的弟子?
不要和我说什么白月光黑月光的,我祖传鹰眼眼见为实,而且你在戏楼现场吗你就说!
小鬼之间争得不可开交,流言愈发离谱。
还有消息灵通的听说某几个在戏楼里死了亲信的大鬼震怒,欲要差人追杀鬼饕餮,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据说皆是被幕后坐镇的鬼尊拦下。
鬼市暗潮汹涌。
距洄江千里之外的边陲小镇却往常如昔。
只是今夜子时刚过,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来了几位不寻常的客人。
门外的僧人面相冷硬,怀里横抱着个红衣潋滟的美少年,少年双目紧闭,衣袍上似被血水浸湿,两人身上透出一股浓重血气。
旁边还跟着一条金瞳银狼,狼背上驮着小和尚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掌柜与店小二何时见过这般吓人阵仗,但看在僧人手中递出的上品灵石份上,两人诚惶诚恐地将来人迎进店内,领至两间相邻的上好客房安顿。
得知不需其他物品供应后,掌柜和小二又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关。
路无忧立即双眼一睁,从祁澜怀里挣扎着下来,进店时祁澜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下地走路,眼瞅着掌柜小二就到跟前,路无忧只好眼睛一闭,装作昏迷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这厮平时脸皮虽厚,但若非扮演需要,他还是想在旁人前留点形象与面子的。
尽管他丹田确实犹如被万针穿刺,疼得眼前阵阵发黑,方才落地时,脸都煞白了。
他和祁澜之所以没有回药阁找药阁老,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坏了鬼市规矩,祁澜又暴露了身份,两人带着小佛修回药阁,不仅会叫药阁老为难,还会让众鬼找到借口群起而攻之。
路无忧有伤在身,净痴不省人事,两人无法经受长距离的空间传送,之前的灵舟还落在了阴河渡口,再怎么也得就近修整后再行路。
舔月似感应到路无忧的痛楚,呜呜着就要凑上前来。
路无忧捋了一把狼毛,让舔月将净痴驮放至床铺上,再对祁澜道:“我伤得不重,你先看看净痴怎么样了,若要有什么问题,也别耽误了诊治时间,我正好到隔壁房换身干净衣服。”
祁澜本不赞同,但似想到了什么,还是拧着眉同意。
路无忧走出了房间,直到进了隔壁房间合上房门,才敢呼出喉间那股腥甜血气。
他不是不怕痛,更不是故作姿态,而是怕丹田翻涌的祟力被祁澜察觉。
深夜窗外黑魆魆的,房间里点了一盏豆灯,晕开暖黄柔和的光晕,这客栈虽小,但床铺桌椅布置简单整洁,还有供沐浴更衣的地方。
路无忧小心翼翼走到屏风后,一件件脱下衣服。
脱剩里衣时,他解衣的手指已抖得不成样,乌发尽湿,紧贴颈间,腰腹血水在素白衣服上洇出一大片血红。
伤势远比他口头上说的要重。
路无忧忍痛掀开里衣,瞥见腰腹时,唇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他丹田处被傀儡丝贯穿的细小孔洞,正不断地渗出血水,而伤口上已蔓延出蛛网般的纹路。与之前吞噬完祟核时浮现的血纹截然不同,眼下的这些纹路漆黑森然,隐隐透出诡祟之气。
鬼武生的银枪戾气阴狠,不仅激起了丹田反噬,还险些在他本就脆弱的灵纹上创出一道裂痕。
先前在包厢时,碍于赤北在场,祁澜进行灵纹净度有限,只简单抑制了丹田反噬疼痛。
原以为能撑上一段时间,不料丹田创伤处再度被傀儡丝刺中。那傀儡丝不知是何物制成,诡异非常,甫一入体便融入血肉,直接激发反噬印记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