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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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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言深也没想到再见到王一帆的时候会是这幅场景。

女孩窝在舅妈的怀里“呜呜”的痛哭,舅妈搂住女孩的肩头,似要牢牢将其嵌在怀里一般。她也在哭,闭着眼,身形微微抽动着,两行泪一直不停地往下流,几缕发丝被浸湿贴在她的脸上。

陆言深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术中”,感觉嗓子似被扼住了般,他一点点挪动过去。挪到母女二人身前时,他缓缓蹲下。

仰望着那两行热泪,陆言深的手伸到王一帆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沙哑着开口,“舅妈……”

似被惊醒了一般,舅妈的身体震了一下她猛的睁开眼,眼中血红一片,她的嘴唇干涸毫无血色,明明已经惊恐慌乱到了极点,却仍执意挤出一点笑容来维持体面,“言深,你怎么来了。”

“哥!”王一帆在听到母亲叫陆言深名字的时候就猛的睁开眼,她抬眼去找陆言深,却因为眼泪晃住双眼,根本看不清来人。

她只得伸手去抹,结果越抹越多,她的手劲儿很大,全然不顾袖子已经把脸上蹭的红彤彤一片了。

陆言深看她这样自虐的行为,心中更是一痛,从刚走近时的震惊的迷茫变成现在全然的沉痛。

陆言深扯开她的手,深深的望着她,“哥在呢。”

“哇”地一声,王一帆就放声大哭起来,把舅妈都吓了一跳,两人从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女儿也只是咬着嘴唇握着拳头闷声呜咽,怎么见了陆言深就哭的这么厉害。

“帆帆,别拽着你表哥……”舅妈试图把王一帆往自己怀里扯,却怎么也扯不动。

女孩死死抱住陆言深一条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快要把心肝也呕出来一样痛哭。

陆言深用那只被抱住的胳膊环住王一帆,拍拍她的后背,小声的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哥在呢。”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依赖她,自从上次从男人手里把她救下来,她就有了点雏鸟情节,平常画了新作品,遇见什么好事也第一时间发给他。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鸡仔围着他转。

她不是不依赖母亲,只是跟救了她的陆言深比,母亲察觉不到她青春勃发的躁动和迷茫的不安。所以她紧抓住陆言深这根稻草,当做落脚点。

“没事了,没事了,哥在呢,哥在呢。”陆言深一遍又一遍的在王一帆耳边说着,他知道她需要的就是这句话。当时他就是说着这句话把她从旅馆门口带走,现在她也希望他能用这句话,带她脱离父亲有可能重伤不治的恐惧。

“言深……这么晚还叫你跑过来…”舅妈已经抹干净泪水,强撑着跟陆言深客气。

陆言深望向她,发现她只穿了件很薄的单衣,有些佝偻的坐着,双手夹在腿的中间。

舅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对自己很好,逢年过节时接到舅舅打来的电话,陆言深都能在舅舅家餐桌上看见自己喜欢吃的菜。

舅舅爱喝酒,她也准备下酒菜,时不时帮他满上一杯,王一帆挑剔菜式老套,她也不恼,只是笑着给她碗里夹个鸡翅。

她对他一直都很周到且客气。周到到她给他准备了不同于他们家人,全新的碗筷。客气到,纵然是眼下这样该放声痛哭的时刻,她依旧感谢他的深夜来访。

里子面子,她总是顾得齐全,齐全的让他清楚的知道他们不是一家人。

陆言深伸出手去,把舅妈夹在膝间的手抽了出来,他干燥又温暖的掌心贴上她湿漉漉的有些粗粝的掌纹,低声说了句,“没事的,舅妈,一切有我。”

这是第一回,舅妈那么紧的抓住他的手,攥的他都有些疼了,她努力维持的体面在陆言深沉声的关切中一下子折断了脊椎。

她伏在膝头,她攥着他的手紧贴着额头,他听见她不住的念叨,“要是真有事怎么办……要是真有事,叫我跟帆帆怎么活……”

陆言深的两只手都是濡湿的,沾透了女人们惊惧无助的泪水。

那一晚,舅舅终是没有出来。

之后的事,不光是王一帆恍惚,就连陆言深也很恍惚。恍惚的跟着舅妈给舅舅办理后事,恍惚的看舅妈木讷着一张脸跟肇事司机家属协调赔偿事宜。

牵着王一帆走进灵堂,看见舅舅那张黑白遗像的时候,陆言深依旧有些恍惚,就这样走了?

还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其实舅舅是个脾气很差的人,从他的面相上就能看出来,他常肃穆着一张脸,皱着眉,嘴也抿的很紧。日常就是这样,所以他的眉头间有几道深深的川字纹。

他骂过陆言深一次,纵然那是很多年前,但陆言深记忆犹新。

看着那张黑白照片,陆言深晃神一下子穿越到十年前……

他穿着一身缟素,跪在母亲的灵堂前。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流不下一滴眼泪。

舅舅就是在那个时候进来的,他操持完所有的事儿,脚步踉跄掂着半瓶酒红着脸冲进来。

指着花团锦簇中的母亲,他破口大骂,“我早就说不让你跟那畜生走!我说过没有?咱爸说过没有?他连个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还想跟你好?妈的,畜生,烂货!”

舅舅往地上啐了一口,灌了一口酒接着骂,“你也是个赔钱货!一个劲儿的往上贴!还……还生了这么个杂种玩意儿!”

舅舅看见跪在地上的他,笑了两声,薅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我呸!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舅舅红着眼睛凑近他,他惊恐的看着舅舅,脸上是他炽热的鼻息混合着浓浓的酒气。

他撒了手,酒瓶子“咣当”就摔在地上,酒水撒了一地,他也没去管,用滚烫的手去拍打陆言深的脸,陆言深看见他眼中的恨意,“喂,小杂种。你那个畜生爹把我妹妹逼死了,你们姓陆的,该怎么赔我?”

那时候陆言深再早熟也只是个孩子,他像只被捕兽夹猎住的小兽,不断地挣扎,幸好舅舅本就不是冲他来,看他恐惧的摆动手脚,他“哼”了一声撒开了手,又往遗像那儿去了。

舅舅一指头戳在遗像上,戳在母亲圆润可爱的酒窝上。

“王青栀,这都是啥时候的照片了,还用来当遗像呢。跟他跑那么多年,不打电话就算了,照片你也不照?”舅舅的手指头隔着玻璃轻轻扣了扣照片上那枚小酒窝,“哥又不是没见过你这样……”

他的声音跟那地上铁盆里燃烧纸钱后升起的轻烟一般,把眷恋消散在屋里了。

陆言深缩到角落,抱着桌腿,看舅舅抹了把脸又恶狠狠道,“赔钱货!一分没往家带,临了还要我搭钱给你发丧!我不会给你烧纸!你就活该在下头也吃糠咽菜!”

“还有你生的那个小杂种!”舅舅的手往后一甩,凌空指向他,却头也不回,“我不可能给他花钱,也不可能养他!谁的种谁养!就算他饿死了,那也算他们陆家赔我们王家一条命!”

他像只恶鬼,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又跌跌撞撞的冲出去,陆言深记不清那时他的脸,却记住他眉头间深深的川字纹。

一如现在……那黑白照上显眼的沟壑……

两个灵堂,两张黑白照片。似一根飞钉,将这十年紧密的钉在一起。让陆言深一阵头晕目眩。

最初他以为舅舅是恨极了母亲的,也是恨极了他的,他果然说不管就不管,扔了他三两年。却在某一天墓园重逢的时候,对他说,“可以来家吃饭。”

那时候陆言深才知道,舅舅的确是恨的,但那恨却是由爱托生出的。有多爱,就有多恨,骂的有多凶,疼的就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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