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妹妹一走了之,更恨她没能因此得到幸福。期盼与思念在得知死讯的那一刻化作毒藤密密麻麻的扎进他心里,扎的他鲜血淋漓,连吐出来的字句都成了带血的毒液。
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不幸福呢?
于是看见陆言深那张稚嫩的脸,他更恨。这样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就是她这些年被磋磨的映照,混合了他对她的思念和他对那男人怨恨的骨血,诞生出这样的一个人。
明明已经说了再不管她的事,却还是在她坟前看见那双肖似她的双眼时,心头一热,说出那句“可以来家吃饭。”
舅舅就是这么个人,嘴硬的,却又心软的。
而今,牵着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根线也断了……
陆言深望着桌上的黑白遗像,浑身发冷,他仿佛看见两张照片缓缓重叠,而女人的那张又渐渐淡去……
王青栀,除了我,这世上再也没人念着你了……
坐上返程的车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除了最开始跟辅导员打了电话请了假,陆言深的手机模式就一直是免打扰。
等解除了模式,陆言深才发现手机上有80多个未接来电,微信上上百条未读消息。老大的,老三的,方皎玉的……
方皎玉最后一条消息就两个字——“你行”。
发送时间在两天前,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陆言深看着那两个人,发了会呆,没有点开。反而先点开了老三的聊天框,发送了一句,“我没事,回来详说。”
刚发完,老三的语音电话就弹了过来,迟疑了一下,陆言深按下接通键。
“喂——”
“你大爷的,陆言深,你想吓死谁?你一声不吭人就没了,你知道方皎玉给我俩打了几个电话吗?我俩也吓死了!我跟老大以为你被人拐去缅北了!”老三连珠炮的控诉一溜烟的全砸过来。
“是老四?你打通了?”老大也在旁边,没等老三骂完,他就抢过来,他的声音很沉,一听就是压着火呢,“陆言深你心里有没有数。你甭管发生什么事儿,你知不知道给人回个消息?同学这么多年,不是兄弟也是朋友吧?你就一声不吭?”
陆言深沉默的听着,他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其实他有想过自己突然消失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可当舅舅真的去世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消失。
他张了张口,有点想说“我的亲人去世了,我好难受,喘不过气来,心脏也疼。”
但那话就梗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他从没有对谁说过这样示弱的话,他没办法说,也不知道如何说。
于是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哑声开口,“对不起……家里,嗯……突然发生了点急事,没顾得上。”
“再忙,发个消息报平安的时间总有吧!”
是有的……陆言深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是他刻意回避了,“我……”
电话那头等半天,也只听到他声音缥缈的一个“我”字,于是老大更生气了,硬邦邦的扔下一句,“就这样吧!”“滴”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陆言深苍白着一张脸,耳边的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宿舍这边,老三一巴掌打在老大胳膊上,“你冲他发什么脾气?”
老大盘腿坐着回头跟老三对视,“宋明扬,你别说你不生气!最开始说他不把咱俩当兄弟的不是你吗?”
老三急了,拿手机要重新给陆言深打电话,“我那不是气头上吗?万一他真有什么事儿,他有苦衷呢?毛路平,你要是把老四跟咱得关系弄崩了,我跟你没完!”
眼看着老三电话就要播出去,老大一只手按到他的手机上,沉声问,“那他为什么不解释?刚刚,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他……”老三的手渐渐放下来,没再说话。
老大往后倒,手撑在身体两边,仰头望天花板,“他要是把咱们当兄弟,该知道咱们是真为他担心。多少……也该说上一句……”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末了老三低声说一句,“既然人没事……那我跟方皎玉说一声……”
陆言深看了下时间,周三,下午三点半,正是方皎玉上课的时候。
要怎么跟他说呢?应该很生气了,就连老大跟老三都气成那个样子,更别提方皎玉了。
做点他爱吃的成吗?好好跟他说说……叫他发发脾气……还能做什么呢?要不要告诉他舅舅的事儿呢?说说看?真的有点难受啊……要怎么说啊……
惴惴不安的提着菜,开了家门。
一个行李箱“啪”的摔在他面前,巨大的声音吓了陆言深一跳。
抬头看,是方皎玉。
方皎玉瞟了他一眼,又踹了他行李箱一下,直接把行李箱踢到他脚边,撞到他鞋上。
“拎着你的垃圾,滚出去。”就跟当初拎着他搬进来一样不讲道理,赶他出去的时候,方皎玉仍然是干脆果决的。
“方皎玉……我……”陆言深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他还没想到怎么解释,方皎玉已经替他安排好了解决办法。
“哦,还有这个。”方皎玉一眼也不多看他,用脚一勾,就把门口他那双棕色的拖鞋也踢到他身边,一只还翻了过来,底朝上。
像清理完垃圾后爽快的转身,不假思索,“滚出去。”
方皎玉扭头就走了,也不管陆言深是如何狼狈的站在门口。
腹中推演过无数的草稿在一瞬间被一盆水全部浇湿,字字句句的“我好痛”洇成一团团墨迹,再看不清晰。
要说吗?不要说。
要试试看吗?不要试。
陆言深蹲在地上,扶起行李箱,捡起那双拖鞋,慢吞吞的退了出去。
他摸了摸兜,把钥匙放在进门处的柜子上,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拉着箱子走了。